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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执离】生一个吧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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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寒霜降,凛冬将至。
  
  慕容黎被人扶下马车,脸色已经因为一路颠簸变得惨白。
  
  马车是四匹马拉的,驾车的人是莫澜精心寻来的,驾得很稳,车底下烧炭,整个车厢也丝毫不冷。但是在窄小的空间里久坐,再加上偶有的颠簸,他这样的身体是怎样都禁不起的,不久前才叫停下车吐过一遭,最后是方夜跟庚辰两个,一左一右地扶回来的。
  
  也坚持随行前来的廖峥找了一颗山楂丸给他,慕容黎接到了手里攥着,却没有吃。
  
  如今他这般的情形,却要一个人上蒙山,按照书信上的要求,不得带任何随从。
  
  莫澜几乎要给他跪下,深秋山中极寒,山路又险,便是一个好端端的人也未必禁得住,何况他这还是双身子的?他的脚当初刚刚见肿,执明就心疼得恨不得不要让他下地走路,如今那脚肿得馒头一样,鞋子都重新制了几回还穿的勉勉强强,却要走这样的山路,若是执明来日醒了知道了,怕要心都疼碎了。
  
  说什么也不能当真要他这样一个人上山去。
  
  只是他心里又何尝不知,人是拦不住的,
  
  慕容黎几乎并未分一个眼神给他们,他把先前抱着取暖的手炉递给一名侍从,然后解下了累赘绊脚的披风,头也不回地朝山门走去。
  
  莫澜愣了愣,追了两步,回头见方夜同庚辰两个都垂手静立,气道,你们两个倒是跟着他啊!
  
  方夜淡道,没有命令,我等不能擅为。
  
  没有了披风,他的背影看起来越发地清瘦,让人几乎不敢想象他的腹中孕育着两个孩子。
  
  廖峥阖目,几乎不忍再看。
  
  他原本以为,历遍世事无常,看透生死有命,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叹息。
  
  大约多少年前呢?十年总有了。
  
  瑶光是小国,但因为有矿,向来也是富庶安逸的乐土。慕容黎当时十六岁,瑶光王将他爱护如掌珠,每次出游都要拨许多人保护着。他回过头道,都不许跟着了!可那些人一口一个殿下小心,甩都甩不掉,于是他就恼了,使坏故意往林子里钻,想方设法地甩开他们。他一边跑一边畅快地大笑,就像一尾游在莲叶间的自由自在的鱼。
  
  是只有清澈无垢、又总是落满柔软芬芳的花瓣的深潭中才能长出的生命。
  
  而如今,他远去的身影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暮狼,满身厮杀过的血痕,若不倒下,便要一直走下去。
  
  他曾搅弄风云,列国皆在筹谋之中,国君亦不过是棋盘上一子。如今他却依约前往,不带任何亲卫,不带任何兵刃,只身徒步前去。
  
  那是执明的命,他赌不起,也不敢赌。
  
  慕容黎,慕容离,仿佛老天对他从来不曾对几分怜惜,只恨捉弄得不够尽兴。
  
  廖峥睁开眼时再次轻轻叹息,那身影已在林中隐去了。
  
  
  
  天盖寺建在半山腰,荒废日久,杂草丛生。
  
  虽是不高,但慕容黎已走得勉强,扶着寺门站立的时候眼前昏花一片,下腹坠痛得几乎让他弯下腰去,明明额上密布着细汗,手脚却冷得僵硬,伸手去拿怀中的那瓶丸药时手指一颤,摔到了地上。
  
  他蹲不下,但腹中疼得很不对,要尽快吃下安胎的药丸才好,只得扶着门慢慢地跪下去捡。瓷瓶摔裂了一片,他的手指一碰上去就划破了,渗出了血珠来。
  
  下腹再次狠狠地一疼,他咬着下唇忍得发抖,一时顾不上捡那瓷瓶,苍白的手指狠狠地按了上去,喘息着忍耐。
  
  待疼痛稍缓时,慕容黎睁开眼,一双小小的马靴出现在了眼前,一只雪白的小手轻轻地捡起了那瓷瓶。
  
  慕容黎抬起头,竟见一个一身猎户打扮的小孩儿,却生得玉雪可爱,白皙粉嫩的模样,头上戴着毛绒绒的帽子,笑吟吟地伸手将药瓶递了过去,“这是你的么?”
  
  慕容黎不接,扶着门站起,已不见方才的分毫弱态。
  
  “我已依约前来,你想要什么?”
  
  那小孩儿一愣,随即抚掌而笑,说好,好,慕容黎不愧是慕容黎。
  
  眼里方才还流露出的些许天真之色已消失殆尽,只剩下如墨汁般的漆黑。
  
  “请吧,咱们还是寻个地方坐下。”他背过身走在前面引路,像是丝毫不担心把后背朝着对方,走起路时蹦蹦跳跳的,却仍有几分孩童模样。
  
  但慕容黎比谁都清楚,亡国之人,怎么都不可能天真尚存。
  
  “你是陵光王之子?”
  
  那孩子回过头淡淡一笑,我是谁你看不出么?
  
  几个带着半截面具的黑衣人,无声无息地在荒废的寺庙正殿搬来了炭盆,并上两把圈椅,那孩子自己坐上了一把,看了看慕容黎那把道,去给宣侯拿个软垫来。
  
  不必了。
  
  慕容黎自顾自坐下。
  
  天色阴沉,殿中的香烛被尽数点燃,照的亮堂堂的,慕容黎方才第一次清楚地看见这个孩子的面貌。
  
  圆脸、秀目,肤色雪白,即便是在破败的野寺中,仍旧如同端坐于华堂。
  
  “你认出我了么?”他侧过头朝着慕容黎笑嘻嘻地问道,“当真认出了?”
  
  眉、目、耳、鼻、唇......
  
  慕容黎的瞳孔猛地收缩。
  
  “我该怎样称呼你呢?慕容叔叔么?”
  
  “陪我玩个游戏,你若赢了我,解药就给你,好不好?”
  
  他轻轻地把一个锦袋拆开,一大把糖豆咕噜噜地滚在方方的矮桌上。
  
  他的笑容像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模样,甜甜的。
  
  “你先吃。”
  
  
  
  傍晚时分,天竟开始落雨。
  
  初时是雨,后来竟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。
  
  山下的人已等了整整一日,莫澜站在山门前,只觉这辈子脖子都没有抻得这般长过。
  
  已经此时了还不下山,另一条下山的小路也派人死守着,也无半点消息,总不能在山中过夜吧?但慕容黎吩咐至少要等到子夜,若过了子夜他还未下山或没有任何消息才能派人去寻,可...若是人当真有什么闪失......
  
  侍从举了伞给人遮着雨雪,有士兵举着火把来请示,是否扎营,莫澜迟疑了一下,还是摆了摆手道,扎营。
  
  天色更暗了,莫澜还在山门前转来转去,身边的随从战战兢兢地问,雨天路滑,莫不是侯爷下山的时候摔了吧?莫澜照着人的脑袋就是一巴掌,说乌鸦嘴,让你说话了么!心中却也发起毛来。
  
  话音未落,在山门前举着火把的士兵就有人喊,侯爷!侯爷!
  
  莫澜定睛一看,终于看见了黑暗密林里那个红衣的身影。
  
  那脚步踉踉跄跄得像飘来的鬼。
  
  莫澜喝道,都愣着干嘛!快去扶人啊!去叫廖神医过来!
  
  他的全身已被雨雪淋得透湿,几缕发贴在额前,嘴唇白里发青,衣裳成了鲜血般的暗红色。
  
  他的脚疼得厉害,许是走出血了,湿湿冷冷又粘腻,腿也没了知觉,仿佛只是机械性地进行着走的动作。
  
  有人朝他奔来,伸手欲扶,他也辨认不清来人,竟下意识地伸手格开。
  
  他虽没了力气,格斗的本能尚存,士兵们也不敢大力,唯恐误伤了他,只能由着他直着眼睛自己往前走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打着伞。
  
  直走到山门处,见到迎上来的莫澜,人才终于转了转眼珠,似乎有些认出来了。
  
  莫澜?
  
  他小声问道。
  
  在,是我是我,莫澜伸手扶住全身湿冷的人。
  
  慕容黎点了点头,终于放松地软倒了下来。
  
  
  
  送到帐中慕容黎一直昏沉,脚已经肿得鞋子脱不下来。廖峥命人用剪刀剪开,才看见那双脚走得血肉模糊,又和鞋袜冻得黏连在了一起,只得用酒擦拭着一点点化开。烈酒沾上伤口,人也只是颤了颤,始终未醒。
  
  到后半夜时人起了高热,烧得痉挛,药喂了两次全都吐了,廖峥命人反复用烈酒擦身,务必要将热退下去。
  
  若再多烧几个时辰,且不论大人如何,两个小的却难说了。
  
  即便是这样,他的手里捏着的那个蜡丸却还是攥得死死的,谁也掰不出来,廖峥道,由着他吧,握着他倒安心些。
  
  原本吩咐下去扎营几天,待他情形稍好些再归返,到天色刚刚透亮,体温稍稍降下时,慕容黎却忽然就睁了眼,下令拔营返程,廖峥不理,命人看好了他不能让人下床,离开片刻那双被包裹着肿得球一样的脚就踩到了地上。
  
  拔营,返程。
  
  这命令他亲自传达给了随行的那队亲兵。
  
  廖峥闻言一脚踢翻了方才还精心摆弄着的药炉,却又赶忙趁着壶型的厚实药罐在地上滚了一圈未撒伸手扶正,烫疼了的手指捏上耳垂,咬牙切齿地给徒弟指了指药壶说,你跟他说,好歹喝了药再走,不然那俩兔崽子怕要提前蹦跶出来。
  
  
 
  返程的途中,他一直睡得不实,做了许多梦。
  
  他总是看见满桌子花花绿绿的糖豆。
  
  你先吃一颗,然后挑一颗喂给我。
  
  那里面有一颗,你未必认得它,它却一定认得你。
  
  你用它杀过人的,还记得么?
  
  那个人吐了许多血,兴许有一刀划破人的脖子那样多,我没见过,父王告诉我的。
  
  咱们说说话,你给我讲讲那个人的事——你知道我说的是谁,然后咱们一起吃糖,糖果都吃完了,我就把解药给你。

       最后,他唇角带着鲜血,却笑了,真好啊,你看,你就没有我的好运气。

       再给我一颗糖吧,他小声呢喃,我都还没见过他,也不知道该叫爹爹还是父亲……
  
  ......
  
  下腹又一阵一阵地绞痛了起来,心口像是被插入了利刃,稍稍呼吸得用力些,都是透着血腥味的疼。
  
  二十岁的执明坐在案前勾画着他的模样,画的一点儿也不好,二十五岁的执明脸上带着一点儿血污和擦伤,站在他的身边嘲笑,二十八岁的执明皱着眉,说不擅丹青就不要乱画,三十五岁的执明微微笑,像看着一群孩子一样宽容,他接过毛笔,勾勒了几笔,画上的人就仿佛活了过来,看着画外的人,眉目带着一点儿浅淡的温柔。
  
  然后,吹过一阵风,他们都像是水中的月亮一样变成了一个虚幻摇曳的影,很快就都不见了。
  
  阿黎,耳边有人小声叫他。
  
  慕容黎睁开眼,看见脸颊瘦了下去,下巴上的胡茬又长得乱七八糟的执明。
  
  他看了他两眼,只有两个眨眼的瞬间那样短。
  
  然后他的胸膛抽动着,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呜咽,两串滚烫的眼泪簌簌滚落。
  
  他哭了。
  
  慕容黎哭了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TBC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这部分阅读有障碍么?

如果有,一会儿简单发个解析

有夹杂一点儿私货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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